兔鳖

西山如有幸(贰拾叁)

找到骨灰的存放之处,难;找到存放之处后要辨认哪个是方孟敖,更难。

那—排排架子上摆着的,列着的,垒着的,皆是无家之人。里面有枉死的歌女,有摔死的醉汉,更有不能见光的罪人,不能说话的证人……

还有方孟敖。

放在角落里,压在墙根下,阳光照不到,毫不起眼的,方孟敖。

自然登记在册的并非这个名字。书面上的方孟敖在1949年4月8日下午接到秘密指令,离开台北另有任用。而那秘密级别之高,足以让悄悄透露这个机密给飞行员们的陈纳德也担负上风险。

于是何孝钰看着角落里那个陌生的匣子,再看看册子上那个陌生的名字,心里一阵酸楚,也一阵犹疑:

这真的是方孟敖吗?

那个高大的,意气风发的,会把汽车开得像飞机一样快的方孟敖;那个迷茫的,不苟言笑的,唱着一路平安玛利亚的方孟敖;那个孤独的,痛苦压抑的,对着相片喝酒念诗的方孟敖……

怎么会就在这里,蒙尘,积灰,盖着蛛网呢!

一个声音在何孝钰的心中幽幽地响:

这真的是方孟敖吗?


何孝钰先出钱让工作人员把那盒骨灰放到了好一点的位置上,为那一格镶了方孟敖的名字,然后才是填那一沓沓的表,走那一条条的道。迁走骨灰的手续出乎意料地繁琐,拉锯一般一月又一月,一年又一年,可何孝钰却觉得莫名心安——

万一,只是万一,那盒里不是方孟敖,却被带到了西山,自己该怎么面对方孟敖,又该怎么面对崔中石!

真正的方孟敖或许还在这片死者的汪洋中下沉,等着能和崔中石相聚……

每每想到这里,何孝钰的心就要一阵抽搐。


终于,在2012年的清明,手续办妥了。在外孙女好奇的目光里,何孝钰接过那个木匣子,手却没有按她预想般颤抖。

这真的是方孟敖吗?

那个问题反反复复,心中声音越来越大。

她强忍着,拂去匣子上的浮灰,露出底下已经陈旧的木料。

“该换一个了。”她喃喃自语,一边的工作人员立即忙不迭地推销起来。那些红木的松木的楠木的,镶金的镶银的镶翠的,浮雕的刻字的画画的,一个个如士兵般排着队让何孝钰检阅。

何孝钰挑了个简朴而雅致的瓷匣子——她吃不准哪个方孟敖会喜欢,却从方孟敖那里知道,这个崔中石会喜欢。

可这一会要睡进去的,真的是方孟敖吗?

何孝钰的心顿时又痛了。她扶着柜台坐到一边的座位上,拒绝了工作人员更多所谓移灵换棺该祭的礼和该拜的神,看着他们将那个已经陈旧不堪的木匣打开。

一张开了洞的老照片,静静地躺在骨灰之上。

何孝钰赶紧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。是的,是一张寸许的老照片,下半开了个枪眼大小的洞,周围依稀可见黑色的血迹。

——但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容犹在!一个是方孟敖,另一个是崔中石!

何孝钰一眨眼,看不清他俩的笑。

待换了瓷匣子,她抱紧了坐在轮椅上,一手拉着自己的外孙女,微微颤抖:“来,我们带舅公回家……”

方孟敖失而复得,又得而复失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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